早朝之后,武英殿议事。
燕王太妃徐氏虽然参与,但只坐在侧殿中凝神静听,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露面的,大小事务议定后,李允熥会签字盖印,难以议定,徐氏才会居中调和。
李允熥就坐在徐氏的身边,百无聊赖的摆弄着手中的玉如意……自从四婶参与武英殿议事,他就不能在这儿补觉了。
“四婶,阿锦还是不肯让我……”
“此为武英殿!”徐氏瞪了眼,“儿女私情,回了坤宁宫再说。”
“帝后不和,还不是大事?”李允熥小声嘀咕,提起笔继续抄书……按照顺序,今日已经抄到《魏书》了。
外面还是吵吵嚷嚷,两边斗个不停,李允熥听得一边抄书一边打哈欠,这种事只能用实力去判断,去权衡……要是官军能打得过燕军,也没这么多屁事了。
现在关键就是打不过,而且燕军还掌控金陵,怎么可能老老实实让出来?
光是凭掌控金陵,李高煦、李高炽就拉拢了不少文武官员……大伙儿的家眷都在城内呢,很多人就是以此为理由,遮遮掩掩的投向了燕王一脉。
凝神听了好久,徐氏叹道:“蒙古扣关,此事不可延误,陛下如何想?”
“都行吧……”李允熥含含糊糊的胡扯了句,突然眼睛一亮,冲着不远处侍立的一个青年招手,似笑非笑的说:“从正五品降为正七品,不高兴了?”
昨日武英殿议事,李允熥难得和李高炽争执起来,还是为了谷王。
李高炽还是想让暗通燕军的谷王恢复爵位就藩,而李允熥绝不答应……那家伙害的我这么惨,他倒是能舒舒服服回去当他的藩王了?
绝不可能!
这次,徐辉组等老人都站在了李允熥一方……对于暗通李棣,意欲打开金川门的谷王,他们都恨之入骨。
呃,另一个意欲打开金川门,而且还成功了的李京隆……现在有点悲催,被朝臣唾弃,又被李高煦大骂,怀疑他联手李允炆暗害李棣。
对了,还有那个劝李棣谒陵的杨子蓉,如今已经是臭狗屎了,谁看见都要绕着走。
李高炽和李允熥争了好久,最后还是徐氏出来做和事佬,谷王恢复爵位,但软禁金陵,不许就藩。
之后李允熥私下找了徐氏,把谷王府长史刘璟要到身边做个中书舍人。
藩王长史,正五品,而中书舍人,不过正七品。
“要不是昨日茹瑺说漏了嘴,朕都不知道呢!”李允熥冷笑道:“便是你坏了朕的大事!”
刘璟面无表情的行了一礼,闭口不语,心中腹诽……也有脸说是大事!
什么大事?
逃跑的大事?!
“陛下?”徐氏微微皱眉,“陛下当有胸怀四海的气度。”
“四婶,便是他密报皇兄,使谷王府被搜捕,最终皇兄下令软禁在京藩王!”李允熥气道:“若非如此,我早就跑了!”
“忠心可嘉。”徐氏叹道:“久闻诚意伯次子之贤能,日后还请多多提点陛下。”
刘璟身为诚意伯刘基刘伯温次子,长兄早年在蓝玉案中被牵连赐死,刘璟不肯继承爵位,让给了长兄的儿子,此事使刘璟被一时称道,就连太组皇帝也颇为赞誉。
刘璟再行一礼,退到侧面。
李允熥还不罢休,嚷了句,“待会儿去校场演武,你别跑……”
“陛下!”
“四婶,侄儿只是说笑……”李允熥赶紧求饶,这两天抄书抄的手都酸了。
自己还只能自己抄,听李高炽说,李高煦那厮居然找了人帮忙,而且是会模仿他笔迹的人……显然是早有准备啊!
外面越闹越凶,听声音都开始动手了,也不知道是谁揍谁……李允熥竖着耳朵,反正听到了徐增寿那厮的呼庝声。
活该!
徐妙锦到现在还冷冰冰的,说不定就是这厮在使坏!
最终徐氏不得已出面,今日罢议,明日再议。
这件事需要燕王一脉和徐辉组谈妥,也需要燕王一脉内部谈妥……虽然军情紧急,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谈定的。
中午李允熥没回乾清宫,也没去坤宁宫……去那儿继续抄书?
随便吃了些玩意,在几个宫人以及刘璟的陪同,李允熥去了文渊阁……其实他还是挺喜欢读书的,两个月前还惋惜自己跑路,看不到那本《永乐大典》了呢。
好吧,没能跑路,但还是看不到《永乐大典》了。
李允熥在心里琢磨,要不要自己折腾出一本《永乐大典》来?
因为明年正月就要改年号了,徐辉组、李高炽、茹瑺、练子宁、铁铉都选了不少年号,但徐氏在询问道衍之后,定下年号,永乐。
还是永乐!
“想好了没?”李允熥找了本南宋的古籍,随手翻着。
几个宫人都在屋外,里面只有刘璟一人。
虽然如今宫城被燕军掌控,守门的禁军是燕军,二十四卫大部分都换了,锦衣卫已经基本废了。
而且各方势力还塞了不少人在乾清宫,但毕竟常宽、王钺是宫中老人,还是有些办法的。
只要不在乾清宫内,李允熥还算有些自由空间。
“陛下所询何事?”刘璟平静的看着这位昔日好友,“王府长史,藩王无权任命,均由圣上亲命,臣密告先帝……”
这意思很明显,拿谷王这个理由发作……那是陛下你不讲理。
“但终归是你……害得朕如今做了个傀儡皇帝!”李允熥挑挑眉头,“怎么赔偿?”
刘璟沉默了会儿,轻声道:“燕军掌控金陵,若能北上……”
“绝无可能!”李允熥嗤笑道:“燕王、赵王不蠢,四婶更不蠢!”
“更何况,燕军落败,你以为朕就能落得了好?”
“魏国公?”刘璟试探了句,叹道:“陛下处境艰难……”
“别废话了。”李允熥面无表情的说:“你若愿远遁,朕给你自由,若愿相助,朕信得过你。”
这句话,李允熥是真心实意的。
朝中如今三股势力,徐辉组一方,燕王一脉一方,还有隐藏在水底的李允炆旧臣。
李允熥对明初历史有着很深的了解,历史上的刘璟不愿臣服李棣,最终自尽在狱中,而刘家和魏国公徐家之间早年就有间隙,相互敌视,刘璟不太可能投向徐辉组。
至于李允炆旧臣,李允熥倒是无所谓刘璟的选择……这半个多月他通过杨应能、常宽言行举止中的种种细节察觉到,李允炆可能真的死了。
想来也是,李允炆重病大半年,御医都治不好,炸死李棣之后传位李允熥……突然又痊愈了,这种可能性不大。
“陛下可有定计?”
“没有,只能随机应变。”李允熥干脆利索的说:“欲破局,必有根基。”
“根基?”
李允熥顿了顿,低声道:“朕也不知道皇兄是死是活,但送来了一份传位诏书。”
“什么?”刘璟平静的面容有些扭曲,忍不住上前一步,“那陛下还欲远遁?”
“孟光,我是真的不愿意……”李允熥叹道:“但终究没能逃掉……”
刘璟心里杂乱分陈,突然想到,逼着陛下登基的,不仅仅是燕王一方、魏国公一方,还包括了先帝……
“若是孟光肯相助,那日后自然有人来联络。”李允熥长身而起,“既然被逼到死角,那朕也不会束手待毙!”
“孟光,若你留下相助,生死未卜,若你远遁江湖,自然安享太平。”
“但,你甘心吗?”
深深看了眼刘璟,李允熥冷声道:“皇组父驱逐蒙元,开创新朝,皇兄贸然削藩,以至兵败。”
“如今虽未国破飘零,但五年内大战连连,耗尽国力,又有蒙元余孽欲起!”
“朕当承前继后,继往开来!”
年轻的刘璟掀开衣衫下摆,双膝跪地,“愿为陛下驱使,不计生死。”
李允熥等刘璟磕完头,才一把拉起,“昔日的荒唐王爷,今日的不似人君。”
“但必有澄清宇内的一日!”
“不错。”李允熥坐下,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人的名字,“记住了?”
“记住了。”
“这几人大都年轻,却颇有才学,只不过如今不被人重视。”李允熥低声道:“有的是燕王一脉,甚至是徐辉组麾下,但都不受重视。”
刘璟点头道:“大多数都认识,可要臣试探一二?”
“不必试探,只需相熟即可。”李允熥再次提笔,叹道:“朕在宫中,处境也颇为堪忧。”
“燕王太妃?”
“四婶毕竟是女人……”李允熥摇摇头,“她能压得住李高炽、李高煦,甚至能压得住徐辉组,但不可能持久。”
“对四婶来说,四叔已去,她如今最怕的就是长子次子自相残杀……朕方能从中斡旋。”
“燕王未必想篡位,但决不许赵王篡位……孟光可懂?”
“懂,赵王上位,燕王堪忧。”刘璟点头道:“不可使赵王权势太盛,以免有非分之想。”
“非分之想……”李允熥冷笑了几声,“本不想要,却非要塞给朕。”
“但既然给了朕,他们就不用再惦记了!”
对于李允熥今日的言谈举止,刘璟并不意外,这才附和他印象中的那位吴王,看似豪迈,胸无大志,实则心思缜密,颇有城府。
“再过些日子,找个借口……孟光去工部,虞衡清吏司。”
“是。”刘璟躬身应是,心里却卷起狂风暴雨。
工部在六部中权位不重,下属的虞衡清吏司设都吏、军器、窑冶、柜、杂五科,总之管的都是些小事,而且还特别麻烦。
比如军器科,容易和兵部扯皮,窑冶科往往需要根据皇室的要求炼制瓷器,反正捞不到什么好处,反而容易成为背锅的一方。
但虞衡清吏司还掌控着一项,就是火器火药的研发制造。
刘璟悄无声息的咽了口唾沫,如果没记错,三年多前,陛下尚是吴王,曾在府中研发火药,后来在城外找了僻静处实验,但很快就偃旗息鼓,又被先帝下令禁足三月。
然后……然后打入金陵的前燕王李棣就被炸碎了!
“有问题?”李允熥倒是没察觉到这点。
“没问题。”刘璟立即回到:“原为王府长史,正五品,如今中书舍人正七品……转入六部,正合适郎中。”
郎中乃六部下属一司长官,正好是正五品,也就是说如果刘璟入工部虞衡清吏司,就是最高长官。
“工部尚书严震……与李高炽来往颇密。”李允熥想了会儿,“你和严震?”
“严震乃浙江温州人,臣是浙江处州人,算是半个同乡。”刘璟胸有成竹,“陛下无需担忧。”
李允熥微微点头,“他日若是事,中书舍人杨应能、内宦常宽、王钺可代为传信,此三人均是皇兄心腹。”
“杨教授?常宽?”刘璟一个激灵,他当年时常去吴王府,自然知道这两位都算李允熥的亲信。
“若是生死攸关的大事……”李允熥将桌上的纸递了过去,“必要此词,方能信之。”
刘璟接过默念了一遍,忍不住抬头看了眼神色平静的李允熥,“这是陛下……是了,必是陛下之作。”
这种作为关键时刻的诗词,如果不是自己所作,难免会出现误会。
只是相交十余年,刘璟从来不知道,陛下还有此才。
这一天,回家后的刘璟看似神态自如,实则内心波涛汹涌,在小小书房里来回踱步,越来越快,几乎是在急走了。
那日孝陵外的惊天一爆,和陛下到底有没有关系?
先帝居然传位陛下……那他本人到底是生是死?
先帝留下的旧臣还有多少能不改心志?
陛下写下的那份名单中有好几位都是建文元年的进士,难道陛下早有窥探大位之心?
“咚咚咚。”
“谁?”
妻子张氏推门进来,小心翼翼的问:“夫君,听闻今日转为中书舍人?”
“嗯。”
“陛下……”
“今日陛下,再非当日吴王。”刘璟面无表情的说:“出去。”
张氏失望的关上了门,夫君和陛下乃是多年相交,没想到居然……
刘璟忍不住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,的确,今日的陛下再非当年的吴王,虽然龙游浅水,却有气吞山河之志。
拍了拍官服上李允熥特地留下的脚印,刘璟的心思转到了那阙《忆秦娥》上。
真是好词啊!
“西风烈,长空雁叫霜晨月。霜晨月,马蹄声碎,喇叭声咽。”
“雄关漫道真如铁,而今迈步从头越。从头越,苍山如海,残阳如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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